喊出来。喊出来!
“商明宝?!”他再度尝试了一次,这次,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冷酷的自然面前,渺茫得没有分量。
“向博?”走在先头的扎西听到了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回首,试图叫他。他站的地方比向斐然更高,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商明宝,似乎在拍摄什么东西。
耳朵里的尖锐蜂鸣声像确切的利刃,突刺着向斐然的大脑。除了风声,他根本听不到别的,瞳孔里也没有焦距,混乱的眸光随着他的视线扫过眼前。
“商明宝!”
他嗓音紧绷尾音颤抖地叫了第三声,继而不顾一切地往来路冲了下去。
“向博!”扎西目光一缩,失声叫他,心为他揪成了一团。纵然他有丰富的经验和体力,但是这种下坡的速度方式却跟找死无异。
流石滩上的风声太响,虽然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商明宝全神贯注,忽略了这一声声。这岩石缝里提早到来的绿意、不毛之地的生命让她喜出望外,她用手扒开石缝,趴下呵护着拍了很久。
声音近到耳边时,她也拍好了,站起身欣喜叫道:“斐然哥哥——”
她的声音和喜悦都戛然而止,眼眸睁得很大。
她面前的向斐然脸色难以描述是黑是白,瞳孔是没有焦距的、破碎的,直到看到她衣服的颜色,他似乎才勉强聚上焦,出走的魂魄也终于回到了身体。
被雪水冲刷切割的灰色岩片,在登山靴中滑下——
向斐然往前数步,不顾一切地将商明宝死死拉回怀里。
他用的力道之大,让商明宝以为自己此刻是起死回生。
她不知道,流石滩的风寂静地呼啸,从他的十六岁呼啸至此时此刻,一天也没有停止。
商明宝的身体被勒得很紧。因为太紧, 她感到了拥抱着她的这具躯体的颤抖。
那是冷极了、痛极了的颤抖,是人在抵御极寒时的颤抖,是人在抵抗剧痛时的颤抖, 从骨头和肌肉的缝隙中一阵一阵地颤抖出来。
不知道是为了对抗这种颤抖, 还是怕她像流沙一样消失,抱着她的那具身体越来越用力,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一副纤薄的骨架捏碎。
商明宝动弹不得,只剩声带是自己的。
过了片刻, 她轻轻地出声,叫了他一声:“……斐然哥哥?”
她的声音是鲜活的, 带一点不明所以的迟疑, 钻进向斐然耳朵里时, 驱走了那些弥漫天地的风声。
他的体温由她的体温带动,融化他骨缝里的坚冰。
向斐然深深地闭着眼, 手心贴着她的后脑勺,将她脸纹丝不动地摁在自己颈侧:“商明宝,你是想我死吗?”
听着他碎乱的呼吸和发抖艰涩的嗓音, 商明宝心里一紧,“我没有乱走, 我只是——”
她只是想安抚他,但听在他耳朵里却像是下次还敢的狡辩。他屏着呼吸, 扶着她双肩将她扳正在眼前, 但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没有一丝光:“只是什么?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你没有经验,根本分辨不了户外的危险, 明不明白?!”
商明宝被他凶得抖了一下,不说话了。再度被向斐然压回怀里时, 她身体软了下来,任由他禁锢。
直到感到他身体的颤抖平静了下来,她才问:“斐然哥哥,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她认识的向斐然,是一个纵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男人,是一个万事有条不紊、淡然对待一切的男人,绝不会因为一眼没看见她,就失魂落魄自乱阵脚至如此。
只有一个可能。
她疑惑地问:“这里以前死过人吗?”
也许是这里发生过什么意外,有人丧生或受伤在此,所以向斐然才这么警觉。
听了她的疑问,向斐然呵了一声,像是半笑,但气息冰冷。
死过人……
是的,对于一个家庭、一个人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事故,在不相干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句“这里以前死过人”,无非,再加上一句惋惜的摇头嗟叹而已。
“没有。”向斐然吞咽一下,喉结滚动,滚出低哑的一声:“这里没有死过人,你别害怕。”
谈说月遇难的流石滩,在另一处,离这里不远,车程三个小时。
他永远都记得接到救援队电话的那一个夜晚。赶往机场的那一路,风雨如晦,向联乔第一次动用关系,让航班为他延迟了二十分钟。头等舱的静谧让人难以忍受,直到空姐来询问是否需要医疗帮助,向斐然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苍白沉默瞳孔失焦的病人、怪物。
搜救工作进行了三天,最后是在山脚的某处找到了她的遗体。
他多想抱抱她。可他不能。她的散落,已不允许他拥抱。
她的死因比她的遗体好拼凑,天气突变,突如其来的大雾和雪,失联,迷路,失温,出现幻觉,脱衣,冻僵,失足或被风吹落山崖。
所有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