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听人讲起这些风言风语,祖母没有和章寻宁讲任何不好的话,她只是关起门,和章寻宁坐在一起吃饭。
至少那时表象上还有点儿家的样子。
章寻宁生性喜静,稍显淡漠,因而也就有人说她看着像丧门星。这成为了重男轻女最好的遮羞布,章家人借此将她边缘化。
为数不多的亲情,是从祖母那里感受到的。
小时候生那一场大病,要多亏祖母带她去看。哥哥有全家人陪着看海,祖母知道后,一个人带她去看海。她从没收到过礼物,只有祖母送给她过。
虽然这在普通家庭里唾手可得,但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着这样的家庭,甚至有些家庭里,连这样的“祖母”也不存在。
章家出事后,章寻宁有段时间其实是以为自己会这样和祖母继续生活。
只是祖母到最终选择喝农药自杀。那一天章寻宁还在外面忙,匆匆赶回家时,祖母枕边有一张纸条,那是一行很简短的遗言:
【要是我没有送她去看病,章家的命数也许会不同。】
说实话,这种不被信任也不被关心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章寻宁本该早就对此无动于衷了。可是这件事还是使她有所改变,她变得更淡漠,更防备,不再会对任何人轻易的相信。
她不会觉得章家人做的是对的,也不会觉得祖母这无聊的遗言有什么道理可言。家族走向末路,往往是人会歇斯底里的为难人,弱者不去解决问题,总把问题扣在他人身上,借此逃避。
她只能变得更沉默,更坚强,凡事都要依靠自己。
只要能真正做到这样,她才会真正自由,才是真正的见到了更广阔的海。这是她的目标,她不会放弃。
然而这一切都被那个在雨夜到来的孩子所打破。
几年的相依为命,章寻宁没法否认,苗烟身上有着她永远都会缺失的东西。真诚、勇敢,是彩色的自由,本身就代表着更广阔的海的这份定义。
所以当章寻宁意识到苗烟的情窦初开、心意难藏之时,她自乱阵脚,漏洞百出,因此只能装聋作哑,不予答覆。
她其实是在害怕。
高三生,马上就要进入大学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利用苗烟的依赖,将苗烟留在身边?
她怕倘若答应,苗烟终有一天会反悔,然后毫无道理的怨恨上了她,怨恨她是自己人生的污点,荒唐、离经叛道的证据。
她也是这段关系里的年长者,年长者天然具有使危险关系回到正轨的义务。
年长者做的不好,年轻人总是有权利去怪罪和埋怨。
可另一方面,章寻宁也确实离不开苗烟。
和苗烟一样,那份喜欢和爱,早就在几年里形影不离的陪伴开始变质。这变质来得无声无息,却使人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就无可避免的震颤起来、恐惧起来。
纠结和痛苦缠绕着章寻宁,明明已经成为了心性如盘石的成年人,可她却在这件事上摇摆不定。
向如珊的寻宁必须承担起自己作为长辈的责任。
苗烟是艺考生,她虽然学美术,但很难会保证她以后会不会以画家身份暴露在大众化舆论中。向如珊在办公室找到她,给出一份录音。
那青涩倔强的嗓音响起:“我喜欢她又怎样?……”
那天小巷里的录音被向如珊断章取义。
到底还是年轻,苗烟就这样着了道。向如珊发疯是真,逼她讲出自己要用来做文章的话,才是最终目的。
章寻宁那天听完,许久没讲话。
她和向如珊说,这份录音能证明什么?小孩子的胡话而已。
向如珊说苗烟已经十九,不小了,还说她是艺考生,她的新同学新老师,可能也需要了解一下她不正常的恋爱状况吧?
沉默之中,章寻宁懂得向如珊想听什么,想做什么。而章寻宁只能维持镇定,言不由衷,来维持事态的安稳。
之前那些只是向如珊的臆想,虽然烦扰,但不一定会有什么影响。可这份录音是真实的,不论真假,确实会引起舆论。
章家刚垮台时的流言蜚语、漫天谣言,章寻宁再度想起。
一个十九岁的高考毕业生,真的扛得住吗?如果为此打进去学业、前途,现在是一时新鲜,爱还是热烈着的,可时间褪去又会如何?苗烟会不会后悔,然后恨上了她?
祖母写得出那样的遗言,章寻宁尚能接受,不会影响生活。可她假想了一下,如果是苗烟这样讲,她真的无法承受。
如果是苗烟,她会崩溃的。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章寻宁终于彻底下定决心使这段关系回到正轨。
冷暴力也好,推拒也好,机场说的那些话也好……言不由衷,但她的初心确实是为苗烟的未来而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