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阴阳引!?
松晏骇然失色,身形一晃险些坠入寒潭,幸在风晚及时伸手扶了一把。
他分明记得那日沈万霄攥着红绳,神色晦暗地用它穿过身体时,嘶哑出声说的是“萦梦丝”。
——萦梦三生,生死不弃的萦梦丝。
自尽
“阴阳引……”风晚眉头紧锁,但转瞬间便明白了沈万霄的用意,难免叹气。
婆娑扇除人记忆,除的是一人之忆,旁人不受影响。但这阴阳引,它却能使诸神百妖一道遗忘,好似三界中从未有过这个人的存在一般,世间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会被抹杀,且被抹去的这段记忆永不复生。
阴阳引本就有违天理,世人若想行着逆天之行,难免要付出些代价,譬如一半神魂。
沈万霄想让三界将他遗忘,但风晚眸色一沉,仅凭阴阳引,松晏必是活不长的。
“涟绛,”玄柳目睹他的慌张,步步紧逼,“孤要你扯断阴阳引,你可答应?”
“不松晏”沈万霄奋力挣扎着,声嘶力竭却连字都咬不清晰,金色的细链随着他的挣扎越缠越紧,在冷白如玉的肌肤上割下一道又一道紫红的伤口。
遥遥的,松晏抬眸朝他望去,四目相对之时红肿的双眼终于再也承载不住满眼酸楚,任由它弄湿睫毛,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
他想问沈万霄为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撬开那张被紧咬着的唇。
他早该知道的,沈万霄宁愿用自己的半个神魂让他遗忘,不过是想他能得一世安宁,哪怕此后天上人间再无人姓沈名万霄,也再无人在凤凰涅槃,伏羲山崩时降生于世,召来承妄。
楼弃舞说奈何桥边还有沈万霄另一半神魂。
松晏怔怔地想,那他兴许是想死而后生,百年、千年,或是万年后再回到这人世间,再走遍千山万水去寻找沉睡时梦里常常出现的身影。
再相逢时,他终于不再是观御,他只是沈万霄。
不该怪他有所欺瞒的,也不该怨他自作主张。
松晏静静地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悲伤。
“松晏,”沈万霄摇头,眼底已然赤红,“不、不要”
风晚慢慢回神,意识到松晏想做什么,急忙摁住他的手:“你别上当!他们还要观御替他们守三界,不会这么轻易杀他的!”
语罢,他抬头冲着玄柳高声斥骂:“玄柳!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你还是个神仙!还有,当初是观御以一己之力将魔骨封印的,今日你若是杀了他,魔骨势必会冲破封印,到时三界大乱,我看你要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当年确是观御一人封印魔骨,众神闻言不由面面相觑,继而纷纷向玄柳求情。
玄柳面色沉静,风晚并未从他那儿找出一丝破绽,只见他缓缓抬手,身后便有神侍押着人上来。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风晚的心也越悬越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格外难看:“你卑鄙!”
“爹!”松晏瞳孔骤缩,只见神侍将李凌寒推搡至人前,他污头垢面,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好的,身上沾着的血也已经凝结成块,堪称狼狈。
李凌寒半死不活,听见声音想要回应,奈何周身剧痛,竭尽全力也只是抬了下头,嗓子里咕哝出一些浑浊不清的气音。
“爹爹!”松晏匆忙上前,奈何眼前只是水镜,九重天上的一切他什么都触碰不到,无力感顿时浸遍四肢百骸。
玄柳漠然地望着他,声音冰冷刺骨:“李凌寒身中恶疾,判官早已从生死簿上勾去他的名字。而瑶山的凤凰步重,却私自以尾羽之力为这凡胎肉体遮掩,叫鬼差寻他不得,此罪”
他稍稍停顿,注视着松晏一字一顿道:“当、诛。”
“无耻!”松晏浑身发抖,却并非是因惧怕,而是因彻骨的寒。
玄柳不气不恼,神色自若地挥袖拂开一幅图景,缓声道:“想来他们也未曾告诉过你,你与止戈打斗之时,人间是何惨景。”
触目惊心的景象在眼前缓缓浮现,入目即是白骨红血。人们奔走呼号,尖叫着四处逃窜,身后赤红的血海紧咬而上,撕碎未来得及喊出口的哀嚎。
房屋楼宇刹那间化作飞灰,楼里抱着孩子尸体痛哭流涕的妇人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别看,松晏,”沈万霄嘶哑出声,嗓间腥甜愈加浓烈,“不是你别看”
“哗啦”一声,图景如水散开,溅起的水珠穿透水镜,贴着松晏脸颊掠过。
水珠子里悲鸣愤恨一声赛过一声,一重高过一重——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爹娘!
我要你偿命,涟绛,我要你偿命!!!
爹爹你醒醒啊,爹,娘!
涟绛,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
冰凉的水珠蹭过肌肤,恨意顷刻间划破他的脸颊。温热粘腻的鲜血从细小的伤口里渗出,他微微偏脸,尝到嘴角的咸腥苦涩,却辨不清是血还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