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暄低头称是:“喏。”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总是会想得太多。你既然还是要留在我身边, 今后要放下那些胡思乱想,我们要走的是人间大道。”姬无拂原本是想把冼暄留给阿姊或者皇帝驱使的,有孟予领路, 少不了冼暄的前程。不过,冼暄有自己的想法,姬无拂也不打算强硬干涉。
车马一路慢行, 姬无拂再次捡起了曾经在姬若木身边学到的那些东西,每每在某处县乡停留, 就要着手去市、田了解一番民生。粮价几何、田间百姓衣食如何、村庄内人口面貌……即便当地官员有心隐藏,初时或许容易受蒙骗,时日长久见识增长便能一眼明辨。
走走停停将近两月,秦王的马车终于摸进了并州的城门。并州比起福州, 说不尽的繁华风流,又与新都有着不尽相同的风采。并州刺史年初新换任, 是个情理上与秦王应该颇有交情的人物,老裴相的幼子、孺人裴氏的母亲裴慕青。
秦王首肯,裴慕青与之同乘毡车,四面放空的毡车最适宜观景,其余卫官侍从则围车步行,车队占据了大半的街道,时不时有百姓站在长街两侧垂首等候毡车离去。
两人谈天免不了说起老裴相与裴孺人,裴慕青面露惭愧:“犬子无状,是我管教不力……”
“刺史不必愧悔,有裴师傅在,想来裴氏受教之后,定会有所长进。”姬无拂派人拐走裴慕青八十岁老母,自认也没干好事,受不起裴慕青的歉礼。
与其和裴慕青讨论子男教养,姬无拂更好奇并州城内风俗,左右环顾后,目光凝在一处宅院门口:“并州文风甚重,人皆好文,就连迁居,最重的行囊也是书册,竟然还有数车竹简。”
与不满而立便病逝的宗室郡王联姻的王家被皇帝迁怒,流放的旨意已经送到并州。平白遭了飞来横祸,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并州当地的官吏处置时手下留情,给留了拆家的时日。太原王家是当地望族,伤了一支,不至于伤筋动骨。
年不满七岁的女儿被仆从搂在怀里,母亲哀哀哭泣,拉着清瘦的少男不肯放手。女儿受新律法庇护,可以跟随和离的母亲改姓获得庇佑,十来岁的男儿只能跟随父辈流放千里之外,稍有不慎便是天人永隔。
都是她的孩子啊,母亲哭得心碎,过路人也跟着落泪。
姬无拂凝神细看门前阀阅,“原来是王家人,真巧啊。”偏偏在这个档口叫她看见了。
裴慕青道:“这娘子也是我族中女儿。看来是我来并州不久,身边胥吏尚且有些不知分寸。”
“既然是裴姓女子,想必早晚会明白,尽早脱离不知分寸的夫家,对她、对她的女儿而言,都是一桩好事。”姬无拂注视着被胥吏“请”上车的一众人,其间也有中年女子,褪去首饰、衣裙素朴,挺直脊背踏上简陋的木车。
既然是通婚的人家,裴慕青自然认得其人:“她是个极为骄傲的人,从前是,现在仍旧是。这座城里有无数这样的女子,她们没有任何过错。”
“我初到福州时,见识过埋于阴沟的婴女、十二三岁便为人母的女儿……裴刺史,她们也没有任何过错。人受了苦痛,不发出去,就要熬坏自己的五脏六腑。这份罪,如果不向那些不满而立便为人大父的男子讨要,该向谁讨要?”
姬无拂伸手按住裴慕青的衣袖:“裴刺史,你该明白的。你我能同坐一车,轮下碾的是我父、你父、你夫以及裴氏的骨头。他们也都是有傲骨的。所以,我一向感恩刺史舍了裴氏,愚笨些,何尝不是母亲爱护之心呢?”
都是宁肯昂着头去死的人,可死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留下史书寥寥几句也任人修改。
裴慕青侧目:“秦王与当年不同了。”
姬无拂垂下眼:“刺史与我素未谋面,又怎知我与当年不同?并州比较福州称得上一句物阜民丰,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比福州难缠得多。你要劝着他们些,并州的田地清点要尽快,要庆幸来此地的人是我。”冷淡地吩咐侍从:“继续向前走吧,我要选个合适的住处。”
诚然姬无拂是个极心软、又容易被人看透的青年人,因为拥有的太多而显得过分大方,甚至有些冤大头的地步。但是,姬无拂并非是个能甘愿受人摆布的人啊。
之后一月,凡是宴请,姬无拂来者不拒。
最先去的是王家的宴乐。并州旧称太原,太原王家的宅院自是最值得一看的,王家人也有意招待秦王下榻,奉上成列的歌舞侍男。姬无拂婉拒了,毡车驶离时却再三回顾,有不舍意。
某州官便问:“大王若是中意王家宅院,留宿王家也未尝不可。”
姬无拂被逗笑了:“这地方再好,还能比得过宫室吗?哪怕他比得过,也是不敢认的。”
州官窘迫:“某唐突了,秦王可是留恋温柔乡?”
姬无拂笑意难止,大笑出声:“我是在想啊,宅院的地段是很不错,坐北朝南,地方也足够大了,适合修葺北都的行宫。”
于并州置北都的消息还没传到河东,因此州官茫然,不敢置信道:“秦王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