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从前做东宫属官的时候是经常见姬若木和姬赤华的,她说起旧事:“左相原先是亲自照料楚王的,但孩子嘛,难免有淘气的时候,罪王死后左相在东宫也忙碌,孩子乐得自己出门去玩,左相也能专注当差。母子两个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说完楚王,柳娘又说了些太子早些年的趣事。
皇帝对孩子们身边的辅导之官都是精心挑选的,生来有智慧的人可以摒弃外界的不良影响,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是要经受良好的正向教导。尤其是深宫之中,与宫外相差甚大,必须要保证孩子们大致能了解百姓间的利害,知道庶民的艰难,更要懂得自身所处的危险。
在姬若木被择为太子之前,她就曾多次离开鼎都外出采风,身边的辅导者见到她行为言语的缺漏,必须随时进谏,因此在民间闹出过不少笑话。幸好姬若木从不急恼,总能及时抚平风波。
阿四听到耳中的是:原来十几岁的时候,她是可以出远门游玩的。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隐瞒身份仗剑天涯,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简直太棒了!
“我以后也能出远门玩吗?我习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行侠仗义……”
柳娘无情戳破了阿四不知从何而来的幻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四娘出行身侧少说也要数百人随行,再加上车马行囊,保证走到哪儿都是贼匪四散,绝无可能亲自动手。”
要是真碰上阿四要靠自己求生的大事,大概率就是疾病来势汹汹,阿四要凭借意志力和病魔做斗争。
阿四嘴硬:“微服私访嘛……听起来很有趣。”
柳娘说:“杀人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若真有四娘愤怒得非要亲手杀人的时候,未免也太让亲长心疼了些。”
阿四立刻从心道:“那还是算了吧,希望天下间少些恶事。”
聊到兴尽,阿四从沉郁的心情里走出来,和柳娘商讨起送姬宴平的贺礼。
柳娘的意思一如既往:“四娘心意尽到即可。”
阿四自认是六岁的大孩子,库房里逢年过节收的珍宝也越攒越多,很应该送点奇珍给最喜欢的三姊。
这样才能让姬宴平以后多多带自己出宫游玩。
能从卅山县的泥坑里爬出来的女人果然不是凡人, 第二天孙辛就受到皇帝的召见,第三天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参加姬宴平生辰。
听说孙辛在甘露殿面对众多比她站的高得多的人面前慷慨陈词,阿四是紧赶慢赶冲到现场去围观了, 可惜来的还是晚了一步, 孙辛已经进行到叩谢隆恩的环节。
孙辛站在裴相身后,面泛红光, 脸上写满了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在阿四的眼中, 孙辛周身的光芒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场经历对她而言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天时地利人和, 孙辛原本哪一样也没占到,但天地间的事情总是奇妙得让人难以预料。她乘上东风, 就此上青云。
阿四站在门外, 宫人有意让出最好的视角给她。皇帝坐在首位, 下面的官员站成两派,女人朝气蓬勃地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将少部分的男人排挤到角落去, 此刻似乎全天下的光辉都汇聚在这儿了。
怦、怦、怦……
阿四凝神细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正在激烈跃动的是自己的心脏。鼓动的声音从心房传到耳室, 迫不及待地占据阿四的感官,试图让全世界都听见她在呐喊。
快去加入她们, 加入到这场奇迹的狂欢中去!
此刻,里面的人还在争论,嘴巴在张合,但阿四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两步,又驻足不前。迎接阿四的宫人有些担忧地半蹲下, 打量阿四的面色,伸手轻轻拍了拍阿四的后背:“四娘身体不适吗?”
阿四如梦初醒:“没呢,里面好热闹,我晚一些再进去吧。”
宫人就笑:“不会打搅圣上与诸位押衙的,四娘不必担心。”
阿四这才跨步进门,在争论的官员们之间穿过,有的人向阿四微笑致意,有的人全神贯注。她好似头一回真正认识到能够堂堂正正进入甘露殿这件事对女人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而眼前这群挥斥方遒的人,拼尽全力才拥有一席之地,而后又是多少夙兴夜寐的日子,才换来如今的盛况。
这间宽阔的殿宇里看似轻易地容纳了她们,但又是那样的拥挤,无数人在门外求之不得。
阿四开始深思自己的将来,她天然拥有优势,她的一句话、短暂的会面,就足以让孙辛走上朝堂。
难道她真的甘心就此做一个吃喝玩乐的闲王吗?
阿四缓慢地走近皇帝,靠在长案上,伸手抚摸堆叠成小山的奏疏。即使阿四识字之后,皇帝也未曾隐瞒过任何有关朝政的事,桌案上的书册任由阿四翻阅,皇帝的坐床也随意女儿蹦跶。
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长成一个像阿娘那样顶天立地的人,或许她这辈子都会保留自己心中对权力的敬畏,也可能永远戴不上代表九五之尊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