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乱哄哄之际,李厂长从一旁的病房里走了出来,左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右手拿着个塑料脸盆,一脸铁青。
李家姆妈抢救及时暂时脱离危险,现在在观察室里休息。李婉仪坐在床头,看着姆妈憔悴的容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耿恩华站在床尾想要讽刺两句,看到斜靠在墙边门神一样的江天佑,再瞧瞧一旁比女鬼还恐怖的贺敏敏,讪讪闭上嘴巴。
“李伯伯,我有点话要跟你讲……”
贺敏敏走向李伯昭,李厂长面容严峻点了点头,两人走出病房。
耿恩华哪里敢和江天佑这个煞星共处一室,李伯昭前脚刚出门,他便脚底抹油,飞也似的跑了。
“李伯伯,这话从我这个做小辈的嘴里说出来,是有点不像样。但不管怎么说,‘见面三分情’。好不容易你们和婉仪碰着面了。就不要再吵架了。”
刚才病房里的气氛一触即发,要不是有她和江天佑镇着场面,但凡今天只来了李婉仪一个人的话,怕不是要被他们翁婿两个联手教训一顿。
“哼……贺家蛮会教女儿的。倒是教训起长辈来了。”
李伯昭冷笑。
“李伯伯,我就是这样的脾气,有啥讲啥。我想你应该也晓得婉仪的脾气。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如果还想要这个女儿,就不要再逼她了。”
贺敏敏看着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伯伯,内心也是无比感慨。比上回在殡仪馆见到他的时候,明显又憔悴了不少。本来只是鬓边有些许白发,如今几乎银发满头。脸上也是沟壑交错,面色暗沉。
很明显,不止李家姆妈身体不好,李伯伯也在硬撑。
想到突然过世的自家姆妈,一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从心头生起,贺敏敏捂住鼻子,强忍泪意,“李伯伯,我是没有姆妈了。作为婉仪的小姊妹,不希望婉仪也承受这种痛苦。你们明明可以好好过日子,为什么非要因为一个外人过得这样骨肉分离的日脚呢?”
“外人?”
李伯伯皱起眉头,“女婿怎么算是外人。”
“要是好女婿,好丈夫,当然是自己人。”
“他哪里不好?他再不好,也比我那女儿先到医院!”
贺敏敏对这个顽固的倔老头真是一包火气,只是碍于他长辈的身份不好发作。
“李伯伯,你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你跟伯母一样躺在床上,你觉得谁会鞍前马后给你端茶递水,为你洗脸搽身,是婉仪,还是那个男人?
“女婿靠不住,女儿就靠得住?真得靠得住,就不会几个月对我们两个老的不闻不问,电话都不打一个。我就怕我哪天死了,她都不会来我床头哭一哭。”
李伯昭死鸭子嘴硬。
“那我再说得明白一点吧——李伯伯还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吧,你觉得耿恩华对你的态度,还跟过去一样么!”
这句话像是一颗子弹,精确地击中了李伯昭的心脏。他面孔发青,背靠墙壁,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贺敏敏最会察言观色,见李伯昭面沉如水,目光闪动,晓得再说下去反而画蛇添足。转身下楼。
过了许久,李伯昭长叹一声,缓步走回病房。
站在病房门口,隔着蓝色的帘布。李婉仪正拿着块毛巾轻轻轻轻擦拭母亲的额头。擦着擦着,突然匍匐在病床边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
李伯昭吸了吸鼻子,退回到走廊里,抬头叹气。
夜里吃饭的时候,为了婉仪的事情他和妻子又起了争执。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他们两个争论的话题早就从女儿女婿该不该离婚,变成了他们两个该不该离婚。
“李伯昭,你以为我就受得了你?你是厂长,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你伟大,你光荣。你看不得别人受苦,却把全天下的苦都让我一个人吃了。
“你以为我这三十多年过得什么日子。要不是看在婉仪的面子上,我早就跟你离婚了!我忍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现在说这些有意思伐?我说过了,等我退休了,就会好好陪你。补偿你这几年的辛苦。”
“怎么没意思?你说你要补偿我,怎么补偿?还说什么陪我,说到头,还不是让我来服侍你!”
老妻正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突然间脸色发紫,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李家伯伯吓得六神无主,急忙打传呼给女婿,耿恩华却说在外头有事。他连打十几个传呼,这才好不容易把这个女婿请到医院。人虽到了,却满口怨言。
李伯昭忍不住回想起耿家的那些亲朋好友们来上海看病,哪次不是他叫人车接车送,又请专家,又住特护病房,安排得妥妥帖帖。
两相对比,叫人心寒。
李伯昭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荧光灯管,心想难道自己当了大半辈子干部,从来都舍小家为大家,坚信了一生先人后己的原则,都做错了么?
到了次日凌晨,眼看各种仪器上的指数都稳定下来,李婉仪这才稍稍松了口